事情本来就是这样_一百句对不起 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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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百句对不起 (第1/3页)

    十一.

    有一段时间里黎越非常害怕进入睡眠时意识的逐渐丧失,害怕到放弃睡眠,直到身体再也承受不住。没有人承诺过意识恢复后的世界与入睡之前的还是同一个,昨天与今天的序列也不过建立在记忆之上,而记忆的可靠性向来存疑。

    所以黎越在中枪即将昏迷时,他紧紧抓住了谢今朝的手,抓住世界上最后一件还能信任的事物。

    他没有看谢今朝的眼睛,谢今朝的眼睛里会有某些问题的答案,他不敢知道。

    黎越被子弹贯穿的位置流出的鲜血没有谢今朝想象的多,他倒下的时候谢今朝拖住了他,很快谢今朝就感到体力不支,慢慢蹲下想把他放平在地上。

    谢今朝的手被黎越握得很紧,他试了几次没能挣脱,只得在黎越身边坐下,抬头看着假保安手里的枪。

    假保安举起枪,圆形的枪口漆黑幽深。谢今朝定定地看着,枪口却一直沉寂。

    “你不怕?”假保安饶有兴致地问他。

    “有一点。“谢今朝平静地回答。

    对方笑了笑,放下了手里的枪。

    “谢贺,是你的舅舅吧?“

    “我看过他写的书,挺喜欢的,我杀了他以后翻他的桌子,才知道他是个作家。“

    “你在说什么?”

    谢今朝的脸上仅存的血色瞬间消失,表情的平淡也荡然无存,他想起身靠近那个假保安,把他说的话听清楚,却还是被黎越的手碍住。他烦恼的去掰黎越的手,身上却不住地颤抖。

    黎征华死前并没有透露是哪一位手下亲手执行了对谢贺的谋杀,黎越入狱后谢今朝也无力再追寻。谢今朝以为黎征华的死是结束,却没想到会再一次始料未及的撞入往事中。

    “谢贺死之前可没像你这么看得开,他一直求我,还跪下来给我磕头。你想知道他求我什么吗?”

    “是你?”谢今朝瞪大眼睛,看着面前笑得和蔼的中年男人。

    在察觉到口中的咸涩味道之前,谢今朝一直以为自己已经不会再落泪了。他失去的东西太多了,而眼泪在这一次次的失去中毫无作用,只能提醒着他他的无能与懦弱。

    面前的人充满着恶意,滔滔不绝地详细讲述那个谢今朝一辈子都走不出来的除夕夜到底发生了什么,在那个密闭的空间,所有的生命是如何在痛苦中消逝的。最开始是只黄色的小狗,接着是一只大白鹅,鹅太聒噪了,他做了这么久的杀手,还是第一次看到养了这么多动物的家,给他添了不少麻烦,回去得多要些佣金。

    他对谢今朝的怒吼与辱骂都置若罔闻,不停地往下说:“杀你养的狗的时候,我还是第一次看到狗流眼泪,我之前一直以为只有人会哭。”

    谢今朝的攻击在杀手眼里像是被蚂蚁咬了一口,要是黎越还醒着的话,他倒是会有些忌惮,但黎越蠢到为这个把自己身体搞垮的瘾君子挡了枪。

    “打中黎越的是麻醉枪,我第一次用。”把谢今朝踹倒踩在脚下后,杀手镇定地说:“等下请你转告黎越,黎夫人在家里给他留了门。”

    “不许走!“

    谢今朝狼狈地去抓杀手的脚踝,在上面留下一道道抓痕。杀手在他的胸口用力踩下,胸腔疼得像是肋骨折断后插入了肌rou,连呼吸都变成折磨。谢今朝第一次痛恨自己这些年的自暴自弃,致使他如今只能躺在冰冷光滑的舞池地板上,看着终结了他作为一个正常人的生活历程的凶手之一离开的背影。他死死地盯住杀手的背影,他要记住更多。

    他嘴里有血水的铁锈味,嘴唇上的满是牙齿咬出的伤口。

    谢今朝发誓过很多次,不要再做一个会难过的人,他放纵自己落入最低贱的泥沼,因为他觉得在泥沼里他就不会再想到已经离开的人和已经过去的事,能够专心致志地腐烂。

    可事到如今,浑身的伤痕证明,他还是会被情绪所累。他一辈子都被困在那个除夕里,推开门走进最熟悉的家中,暖黄色的灯光照着一地已经开始干硬的鲜血,放着春节节目的电视屏幕上也沾了血,饭桌上的不是年夜饭,而是亲人的头颅。

    舞池的地板骤然裂开,或许它从来没有完好过。谢今朝知道自己在往更深处的地方落下,泥沼本来就不是终点,他廉价的变卖自己的身体,沉沦于烟酒与药物是保护自己不要掉到更深的绝望境地里。挂着彩色条带的天花板离他越来越远,他面朝上躺在地上,四肢张开,深入骨髓的疼痛席卷全身。

    逃不掉的。人怎么能有能力逃离自己的过去?谢今朝已经不得不接受,那些发生在过去的事情就像一丛丛的荆棘,在他放下防备的时候,冷不丁地生长出来,缠住他前行的双脚。

    谢今朝看见层层叠叠地装饰品之上天花板的裂纹,脱落的墙皮落在深秋不再开启的吊扇上。他撕咬着手腕那层薄薄的皮肤,制造更深的伤口以期攻破在皮肤遮蔽之下的动脉血管。有几根小血管被他咬破,流出来的血顺着脸颊流到他的脖子和肩膀上,一开始尚有余温,不一会儿就冷下。

    把一只手腕咬出血后,谢今朝想去咬另一边的手腕,但黎越却依然紧紧拽住他的手不放。

    此前的五年间,并没有一只永远抓住他的手。

    黎越的手有力而温热,谢今朝侧过头去看他,心里莫名升起一股恼恨,如果不是黎越就好了,如果这个无论何时何地都坚定站在自己身边的人不是黎越该有多好,是另一个干净、清澈,与过往无关的人该有多好。

    黎越醒来时诧异于自己还好好地躺在舞厅地板上,除了浑身酸痛、头脑昏沉以外没有其他的症状,他看着小腹的枪伤,意识到那只是麻醉枪。

    枪伤的位置被粗糙的包扎止血过,微量的日光从舞厅厚重又布满灰尘的仿丝绒质地窗帘后透进来,有一线光从窗帘缝里溢出来,割在谢今朝的腰上。

    黎越以为谢今朝在昏睡,发现他其实睁着眼睛时吃了一惊。他很久没看到谢今朝露出这样的表情了,上一次看到的时候,是在那个下着暴雨的除夕夜,谢今朝给他打了一个电话,沉默了很久以后,沙哑地说:“你能不能来我家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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