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犬类 (第1/1页)

    七、犬类

    于辰一贯不喜欢武人。

    不，这麽说也许太过强烈，然而没什麽好感是真的，却也不见得有什麽恶感。

    说到底，人可能会不喜欢看门狗，可算不上是厌恶。

    只是看自己身在什麽位置，那才能决定看待的角度，如此而已。

    毕竟看门狗只是在执行其职责，哪怕那是恶人所养，而其守护的家门堆着满满的不义所得也一样，无关是非，端看其背後是什麽人罢了。

    他的家里也有武人，他的领地中也有武人守护，所以他并不是对武人一无所知。

    武人啊，无论春秋寒暑都在JiNg进武艺，一日不进则如退步，在这种坚持不懈下才能成就超乎常人的T魄，关於这点他是敬服的，不过就跟对农人耕田一般，对於其付出给予赞赏，这是理所当然的。

    从另一个角度来看，武人那锋芒毕露的感觉太过强烈，他不喜欢。

    正是有这般坚定的意志，才能保证他们在关键时刻不会退缩，在战场上得以奋勇对敌，而不是一交锋便转身而逃，这能够理解。

    这样的意志力必须从习武开始培养，如同一把剑要经过锤锻才能成其锋刃，也因此造就了武人多半有着相同的风貌，这才是让于辰不愉快的主因。

    意念、心思，以不同的方式称呼，但最终要表达的事情是相同的，武人凭藉着这般信念习武至今，要求的便只是一件事──贯彻其念。

    武人受不了激，往往一言不合便拔剑而起，争的是那血溅五步的气慨，这于辰可以理解，但他觉得这实在是愚蠢到了极点。

    人活在这世上岂有事事顺心的道理，难道受了一点气便要拔剑吗？更别说武人的锋芒太过，只会在这世道上碰碰撞撞，就没看过他们真的作出点什麽大事来。

    当然，并不是说武人都是直肠子的傻子，当中不乏聪颖早慧的人物，可骨子里是一样的。

    哪怕血气方刚、戒之在勇的年岁过了，逐渐沈积下来，表现出一GU岁月消磨的沉稳时，他们的态度仍是相同，有不能退让之事，逾越那条界线必然招致他们最强烈的反弹。

    定国武人之首的卫官也是如此，所以于辰从合议开始便观察局势，只在关键上稍作提点，为的就是要看清同在厅中的另外两人是什麽态度。

    果不其然，步步进b的仪官孟彻便是踩到了那条界线，将看门狗给惹怒了。

    轰然一声，卫官吕直一掌拍在了身前的实心木案上，同时拔身而立。

    「公子召临终前将国君之权暂交公子羽，不过从权，只是公子羽同时身为祝官，受国君所托代掌国事也算合理，若真有万一再请示国君即可。可公子其算什麽？他是公子不假，但除此之外他什麽都不是！岂有从权过後又行从权的道理！」

    由於习武方便，卫官吕直并未蓄须，只有浅浅的两道胡子挂在唇上，看去倒有几分年轻，而算不上多有威严。

    可就这麽看来像是青年的人虎目一睁，厉声喊道，却给人一种千军万马袭来的危险感受……不愧是参与过征隆的宿将，是吗？于辰冷眼旁观。

    被吕直如此反驳，孟彻却是丝毫不落下风，仍是一般轻松模样，伸手虚按。

    「卫官莫急，这只是一个提案，不同意也就罢了，无须如此激动。」

    待到吕直坐回後，孟彻才转眼望向于辰。

    「不知户官的意见如何？

    于辰轻轻捻须，装模作样了一番後，这才开口。

    「不妥。」

    「哦？」

    「一如卫官所言，这终究是越权，纵能成事也会引来偌大的问题。」

    于辰顿了一下，余光瞥向吕直，确认他没什麽反应後才说了下去。

    「如今最大的问题，是祝官人在城外祭坛，纵有营地可防守，但在敌情不明的情况下，还是需要有人接应。」

    这回孟彻没有应声，而是以目光示意他说下去。

    「卫官的顾虑也不是没有道理，不然这样吧……请卫官带领一批人在南门外防守，同时遣人从西门绕行至祭坛营地，通知这边的决定。倘若真有什麽万一，那再请卫官领军驰援，这应该还不迟。」

    此话一出，吕直便是点了点头，孟彻也没有什麽太大的意见，只是眼神有些闪烁，不知所思为何。

    当下，卫官便是出了厅堂去调兵遣将，只留下孟于二人。

    「户官阁下好决断，三言两语便排解了我与卫官阁下之间的冲突。」

    这话说得有些讽刺，但于辰对此也不是毫无意见。

    「你想试探吕某人，这我可以理解，但不嫌太早了吗？」

    「户官所指为何呢？」

    「祝官是你的nV婿啊，以他无法参与合议的前提作出这种提案，就算不是卫官也会觉得你其心可议啊。」

    孟彻对此仅是一笑，手掌搭在案上，食指轻轻点着桌面。

    「这麽说来，祝官也是户官您的外甥，您能这麽冷静着实让人佩服。」

    谈到此处，于辰的目光一冷，随即站起身来。

    「夜深了，若无事的话还请孟仪官今日值守，老夫先行歇息，如何？」

    孟彻闻言，便是起身行礼。

    「想来野人之事还得仰仗户官阁下的智慧，还请好生歇息，希望下次能早些听到您的建议。」

    于辰哼了一声，拂袖而去。

    踏在离开公廨的路上，于辰没有回头。

    每个人都有不可侵犯的界线，吕直有，于辰自然也有。

    于辰对於武人的意见纯止於个人观点，他的行事不会因此而有倾斜，只因为他明白是非轻重，不会为此较真。

    可这并不代表他没有情绪，只是他无意表露出来，或将此作为态度示人罢了。

    此刻，于辰可以非常明确的这麽说──他非常厌恶孟彻这个人。

    在这世上没有人能真正一念通彻，多的是屈於现实而作出取舍，可有些事情不能拿来当筹码，至少于辰是这麽认为的。

    可在面对一个与自己截然不同，连自己的亲人都能当成筹码丢上桌的人，那GU情绪便压不下去了，更别说那人是孟家的人。

    孟家在百年前才来到定国，与数百年下来不断通婚而有着直接或间接的亲属或姻亲关系的定国各家族不同，可谓根基浅薄。

    孟彻此人是孟家的代表，更可以说是孟家的化身，其行动的基准非常明确，明确得令人生厌，就只是不择手段想要让孟家在定国站稳脚步而已。

    百年至今，孟家才出了一个名列五官的人物，在其交际手腕上确实无可挑剔，然而除此之外都让于辰感到恶心。

    从十余年前他还不是仪官的时候开始就是这样，十多年後的此刻仍是如此，就算于辰此刻与他有相仿的目的，却也还是止不住这份厌恶。

    若说卫官吕直的个X直率，有棱有角，反而因此很容易掌握他的反应，作为看门犬可以说是相当称职，所以他才可以在卫官的位置上一待就是近二十年。

    这感想并不是轻蔑，而是敬意，敬他的公正不阿，敬他的持节不坠。

    与之相b，孟彻乍看之下也是类似的人物，但他看守的是名为孟家的家门，为了堵住这扇门不让外人入侵，他可以说是煞费苦心。

    在于辰看来吕直若是犬，那孟彻便是狼，一头始终逡巡盘桓、眈眈盯视的头狼，所思所想都是为了让狼群更加壮大，为此他连狼崽都能当成祭品送出去，在所不惜。

    是啊，这就是孟家与国君家结下姻亲的真相，而他必要时能将这一切出卖的心思更是昭然若揭。

    于辰不会将这一切所思所想诉诸於言语，只因为他明白是非得失，知晓什麽才是最重要……只是有些感慨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