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於那个女人 (第1/1页)

    那个清晨之後，他们之间彷佛达成了一种无声的盟约。Viktor的研究室，那间充满了旧书、咖啡和松木香气的房间，成了李知宁的战时指挥部。

    接下来的两个星期，成了她留学生活中一段奇异而深刻的时光，一段被她日後称为「期末地狱里的共生关系」的日子。

    Viktor兑现了他的承诺。他成了一个沉默、高效却无b可靠的後勤系统。每天清晨，唤醒知宁的不是闹钟，而是门缝下飘来的一缕浓郁咖啡香。她走进厨房时，总会发现吧台上放着一杯温度刚好的黑咖啡，和一份简单却营养的早餐。他们之间没有过多的言语，有时只是一个眼神，一个点头，但那份心照不宣的默契，却b任何情话都来得更为安稳。

    他并没有帮她写报告或代她复习，那触犯了他身为学者的原则。但他会在她为一个数据模型卡关到凌晨三点、几近崩溃时，走过来，用他那种独特的、跨学科的视角，提出一个她从未想过的切入点。他会用一行简洁的程式码，解决她耗费数小时都无法解决的数据可视化问题。

    他的床，在那之後，自然而然地成了她的。而他，则不知从哪里翻出一个睡袋和一块厚实的瑜珈垫，就在书桌旁的地板上睡下。深夜里，当知宁被恶梦惊醒，或是被焦虑压得喘不过气时，只要一睁眼，就能在台灯昏h的光晕中，看见地板上那个安稳的轮廓。仅仅是知道他在那里，就足以抚平她心中大部分的恐慌。

    然而，在这份高效运转的合作之下，那根名为「Kateryna」的刺，却从未消失。

    它深埋在知宁的心底，时不时地，就会在她最脆弱的时候刺痛她一下。有一次，她看见Viktor对着手机，用瑞典语低声讲着电话，脸上带着一种她从未见过的、混杂着疲惫与温柔的神情，她整颗心都猛地揪紧了。他在跟谁说话？是在跟瑞典的家人报平安，还是……

    又有一次，她实在太累了，趴在书桌上就睡着了。迷迷糊糊中，她感觉到有人为她轻轻盖上了外套。她没有睁眼，却听到一声极轻、极压抑的叹息。那叹息声中包含了太多复杂的情绪，让她的心瞬间沉了下去。他透过她，看见了谁的影子吗？

    她像一个胆小的间谍，仔细观察着他的一切，试图从蛛丝马迹中拼凑出那个她不敢触碰的真相。但她什麽也找不到。他的房间里，除了书，还是书。没有照片，没有纪念品，没有任何属於另一个nV人的痕迹。这份乾净，反而让她更加不安。一个长达八年的关系，怎麽可能不留下任何痕迹？除非，是被刻意地、彻底地清除了。

    在这场内心的煎熬中，期末地狱终於走到了尽头。

    当知宁从最後一门考试的考场走出来，将写完最後一个字的报告上传到云端时，一GU巨大的、虚脱般的空虚感瞬间席卷了她。那种感觉，就像一场持续了数周的剧烈风暴，突然平息了。风暴过後，一片狼藉，而那个一直被风暴声所掩盖的问题，此刻变得清晰而震耳yu聋。

    她回到宿舍，Viktor不在。他的房门紧闭着。

    她走进自己的房间，那件属於他的黑sE连帽外套还挂在椅背上，那个古老的h铜指北针静静地躺在书桌一角。这些属於他的物件，曾经是她混乱生活中的锚点，此刻却像是在无声地提醒她，他们之间存在着一个巨大的未知。

    现在该怎麽办？

    她洗了个热水澡，然後把自己摔在床上，用棉被将自己紧紧裹住。她终於有了时间，去正视这个问题。

    到底该不该追问Viktor？

    一方面，理智与自尊告诉她，不该问。那是他的过去，是属於他个人的、可能还在流血的伤口。她有什麽权利去揭开它？她怕自己一开口，就会显得像个嫉妒、多疑、没有安全感的nV孩。他们之间这种脆弱而美好的平衡，或许会因为她鲁莽的追问而彻底破碎。

    但另一方面，情感与直觉却在声嘶力竭地呐喊，她必须问。这份未知，像一块悬在她头顶的巨石，让她无法安心地走向未来。她无法在不知道自己是谁的状况下，坦然地接受他的温柔。她究竟是一个恰好在正确时间出现的治癒者？一个无辜的替代品？还是一个……在他们尚未了结的关系中，被蒙在鼓里的第三者？这个念头，让她感到一阵生理X的恶心和自我厌恶。

    如果她不问，这个疑虑就会成为他们关系里的毒药，慢慢地，将所有信任与亲密都侵蚀殆尽。

    就在这天人交战中，她的手机轻轻震动了一下。是Viktor的讯息，只有两个字：

    「结束了？」

    知宁的心脏漏跳了一拍。这是审判的时刻。她可以回一个「嗯」，然後假装一切都没发生，继续他们之间这种温暖却模糊的关系。或者，她可以藉此机会，做出一个了结。

    她深x1一口气，手指颤抖地在萤幕上打字，删删改改了好几次，最终，她只回了两个字：

    「散步吗？」

    讯息发出後不到十秒，他回了一个字：「好。」

    十五分钟後，他们在宿舍楼下的大门口碰面。斯德哥尔摩的冬日，天sE已经暗了下来，路灯洒下昏h的光。空气冰冷而乾净。Viktor换上了一件厚实的深sE大衣，围巾遮住了他半张脸，只露出一双在夜sE中显得格外深邃的蓝眼睛。

    他们谁也没有说话，只是并肩沿着积雪的人行道，朝着附近的公园走去。脚踩在雪地上，发出轻微而规律的「咯吱」声，这是此刻天地间唯一的声音。

    知宁将冰冷的手cHa在外套口袋里，心跳快得像打鼓。她在脑中预演了无数遍开场白，但话到嘴边，却觉得没有一句是合适的。

    走到公园里一座无人的长椅旁时，Viktor停下了脚步。他没有看她，而是望向远方结了冰的湖面，轻轻地、彷佛自言自语般地说：

    「那个空间，在我书架上的那个位置……还空着。」

    知宁的心猛地一缩。他知道，他什麽都知道。他一直都在等她，等她自己准备好，来填满那个空间，无论是用她的书，还是用她的问题。

    她的眼眶一热，所有的预演和挣扎都失去了意义。她转过头，看着他的侧脸，轻声地、直接地问：

    「Viktor，那晚在派对上，我……我听到了你和一个nV人的对话。是中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