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 虎荡羊群（一） (第1/1页)

    【怪事】

    第二天病人们开始吃早饭时，薛坚才惊醒过来。他昨晚受惊，胡思乱想了许久，自然没有睡好，洗漱完毕后吊着两个眼圈慢吞吞从宿舍里出来。王雯上班进来，跟他打招呼：“昨晚值夜班呢？”又见他脸色差，“没发生什么怪事吧？”

    薛坚正精神衰弱，听她这么一问简直如临大敌：“怪事？什么怪事？能有什么怪事？”说完自觉冒失，不敢多看她一眼，飞快窜进病房区。

    整整一早上他都东藏西躲，躲的自然是于虎虎。于虎虎绕着走廊晨跑，他便藏在于虎虎后头跟着移动；于虎虎去食堂，他就藏在活动室扫地，死死盯着食堂的玻璃，一瞧见于虎虎转身，忙不迭跑到工作区去。等到于虎虎治疗，一时半会儿回来不来，薛坚才敢进外厅转悠两圈，王雯一天没怎么见着他，奇怪道：“你今天怎么没到开水房去？”

    薛坚这才想起每日固定与王雯的开水房之约，慌忙敷衍道：“我给忘了，一会儿吃完饭去？”

    王雯看他神色躲闪、左顾右盼，心中狐疑，却什么也没说，只应了好。

    午饭没过一会儿，于虎虎又要开始锻炼了，他锻炼的时候外厅活动室两处跑，动静很大，薛坚无法，又想起与王雯的开水房之约，于是早早地就躲在里面，蹲在地上打游戏。他呆得无聊，忽然听见门响，想是王雯进来了，头也不抬地说：“你来啦？”

    然而停顿良久没等到回应，薛坚这才回头，看清来人后唰地站起来，往后退了一步，结结巴巴说：“来，来打水？”

    于虎虎提着个开水瓶，没料到他会问话，顿了两秒后简短道：“嗯。”

    这开水房老旧，堪堪容得下两个人，多一个人就转不开身。于虎虎块头大，几乎堵了整个门，又刚锻炼完，出了一身臭汗，正要跨步进来；在如此狭小近距离的空间中，薛坚两眼对上他因气喘而起伏的胸口，脑子里倏忽闪过昨晚他蜜色的亮亮的胸膛，立刻感到一阵脑热窒息，想要再往后退，后腰却已抵上窗台；见于虎虎几乎要挨上自己，薛坚忙伸手接他水瓶：“我我我给你打吧。”

    于虎虎退到门口，他则躬身打水，热水冲下来，瓶口冒蒸汽，空气中一时间只有哗啦啦的水声。薛坚忍不住瞟了眼于虎虎的裤裆，只见那裤裆微微隆起，不知是褶皱还是另有原因。想起那裤子底下那根东西不仅被他见过，还在他体内呆过，薛坚浑身一个激灵。

    我他妈这是在紧张什么？薛坚惊悚地想，我为什么要想他的鸡｜巴？

    开水咕噜噜满出来，差点把他手烫了，薛坚慌忙放下热水瓶，用袖子擦了擦瓶口递给于虎虎，不敢看他的眼睛。然而于虎虎没有走的意思，提着热水瓶靠在门框上，也不说话。

    薛坚被这气氛搞得心里发毛，想着于虎虎是要来质问他了，暗暗决定装傻打死不承认。

    于虎虎停顿片刻，问：“你刚在玩手机？”

    薛坚一愣，低头看看右手握着的手机，点头道：“啊？是，是。”

    “他们不收你手机？”

    薛坚以为他误会自己是病人，说：“我不是病人，我是新来的护工……”

    “我知道你是护工，”于虎虎凑近了一点，薛坚闻到他身上蒸腾的汗味，立刻被熏得一阵脑热，“他们准你带手机进病房？”

    薛坚知道病人都要被收手机，潘爷可从来没说过护工也不能带，他诚惶诚恐道：“是不能带？我这就带出去——”

    “哎哎，”于虎虎手臂一伸将门挡住，把他拦了回去，“我就问问。你不是病人当然能带了。咱俩商量个事，就你知我知好不好？”

    薛坚有些摸不着头脑，懵懵点头，于虎虎眨眨眼睛：“把你手机借我玩会儿行不行？”

    薛坚怎么也没料到这个请求，踌躇间，忽然王雯的声音传来：

    “虎虎？薛薛？”

    王雯向里一探头，见于虎虎身子前倾，薛坚则缩头缩脑，弓腰驼背，立刻皱眉将怀里的册子裹成一卷猛拍于虎虎：“臭死了！你别在这儿污染空气！”

    “我哪里臭！”于虎虎嚷起来，“哪儿有锻炼不出汗的！”

    王雯不跟他废话：“胡宇在找你。”

    于虎虎这才想起手上的开水瓶：“哦对，是他要我打水。”说罢要走，薛坚正待松一口气，于虎虎却盯着他问：“你叫什么名字？”

    “你还问人家名字，晚上就忘了。”王雯说，“这是薛坚哥哥。”

    于虎虎“噢”了一声抬腿就走，没走两步又倒回来，疑惑道：“我见过你吗？”

    王雯莫名其妙：“薛坚推你去电疗，你怎么没见过？”

    “不是，我意思是之前……”于虎虎眉头微蹙，但很快展开，“算了，我也记不清。”趁王雯没看见，他对着薛坚极快地比了个拇指敲屏的手势，嘴角一歪似乎是笑了，随即消失在门后。

    王雯转头看薛坚脸色古怪，实在忍不住问道：“你今天怎么了，一整天都失魂落魄的。”

    “我问你啊，”薛坚神神秘秘低声道，“他记性到底怎么样？”

    “他每天都电击，记性多半不好的，经常昨天的事今天就忘了。”王雯说，“我刚来的时候推了他一个星期轮椅才叫他记住名字了。你怕他记不住你呀？他今天肯定记不住的，得多在他眼前晃几回。”

    薛坚连连摆手，心想老子巴不得他记不住，还在他面前晃呢。

    然而从那天过后，薛坚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于虎虎开始有意无意的找他搭话，他在拖地时，于虎虎便假模假样蹭到他旁边的沙发上坐着，捧着那本蓝色封面的书读。薛坚斜眼看去，只看得清“第一章”三个大字在段首。通常没过一会儿，于虎虎就会开口，不是“你今天迟到了，昨晚去哪儿玩了”就是“你一会儿推我去电疗好不”，一些孩子气的问话。

    薛坚哪敢跟他两个唠，每次都是敷衍两个字，脚底抹油地跑了。他越不回话，于虎虎越觉得稀奇新鲜，好像从来没有遇到过不理他的人似的，更要去追着薛坚讲话；到后来即便是路过他们房间，于虎虎也会故意“喂”一嗓子，要是薛坚看过来，一定要挤眉弄眼一番。每到这时，薛坚莫名觉得自己回到了高中，成了走廊里被吹口哨的女同学。他知道于虎虎这样做的意图多半是为了要手机玩，但也不自觉地添了些切近，觉得这样的行径有点像他弟弟，上学时总是讨好他给他跑腿，就是为了要他的手机打几把游戏。

    他心里虽然还是警觉居多，不过每随着于虎虎电疗一次，他就越放下一层心。他想，电过一次便忘记一天，慢慢就记不住之前的事了。电得好，越多越好！有了这样的保障，尔后于虎虎再唤他，他也敢大着胆子去回话了。

    于虎虎见他终于不认生，都归功于自己多日的插科打诨，一时间得意洋洋，自以为跟薛坚更熟稔了。他这时候恐怕没有想到这份熟稔最终变成何等样子，更没有想到命运会从此走上了一条注定分岔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