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错_十三、烈日焚心 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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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三、烈日焚心 (第2/2页)

,我的脸上已经蜿蜒出一道血花。

    “没事。”我故作镇定,僵硬地朝他笑,“我没事。”

    因为太瘦,小练抱我就像把我捧起来。他把我放在水台上,帮我剃胡须。剃完了,小练突然对我说:“你这样很漂亮。”

    “谢谢。”我边笑边流眼泪。

    天亮成蟹壳青的时候,小练煮了早饭端上来。一碗鱼片粥,两个茶叶蛋。我胃口奇差,含着粥咽不下去。

    小练蹲在玻璃几前给我剥茶蛋,我看各种影碟,玩纸牌,只咬掉一块蛋白尖。

    “你做得挺好吃。”我夸小练。

    小练说是mama教他的,我随口问,你妈呢?小练沉默半晌才回答,我妈没了。我递给他一杯果珍,邀请他玩扑克。小练说他不会,收拾好碗筷又出去了。

    我觉得无趣,便跟着小练下楼。

    大厅拐角处有一棵巨大的幸福树,树后面是沈玉溪的钢琴。黑白键上一片浓绿流动,我拨开树叶,指头敲在琴键上。

    这钢琴沈玉溪从九岁弹到十九岁,在被送去玛利亚的前一晚,他为自己演奏完生日祝歌就坦然地跟家人出柜。弟弟惊惧且嫌恶,带有敌意的目光像子弹一样洞穿他的心脏。沈玉溪被mama叫到跟前,mama让他下跪,他死活不愿认罪。沈玉溪说,他从不觉得爱男人是件体面的事,但也不认为那是耻辱。

    直到红酒瓶砸向他的脑袋,沈玉溪才清醒过来。他没有流血,甚至不觉得疼痛,他的骨头那样坚硬。沈玉溪想,这就是自己遭受苦楚的最大原因。然而,他绝不痛改,因为人生满是错处,世界也全是谬误,他只听他自己的。

    沈玉溪跟我提起这件事的时候,一如既往地桀骜。他的头发已经半长,像是马鬃,从出生开始就没有任何人可以触碰。它们粗硬笔直,生猛鲜亮。在奔跑时飞扬,在狂风中英姿飒飒,永远威风地猎猎作响。玛利亚的看护跟老嬷嬷剪断了他这股黑到近红的头发,却始终无法治愈他。

    小练从厨房出来,我转头看他,问道:“你会不会弹钢琴?”

    小练摇头,犹豫后又点头:“沈先生只教我一首《riverflowsinyou》。”

    我笑着朝他招手:“你来弹。”

    小练不肯,怕露怯。我执意邀请他合奏,他拗不过我,只好坐下。

    小练粗糙的双手按在琴键上,音节流淌,错轨,旋即倒转,倒转,再次倒转。羞怯又盛情,像一场暗中的偷窥,一次苦涩的恋爱,表白迟迟不敢袒露,从此心怀难言的情愫跟羞耻的鬼胎。

    在小练第五次重复前奏时,我转头看他。他很专注,恐怕心里在想沈玉溪。

    小练察觉我的目光,倏然停下,露出掩饰的笑容:“我弹得不好。”

    “试试直接从631开始。”我建议。

    小练沉默,许久之后都没有按出一个音符。他说要去院子里练拳,起身走开了。我不理会,自顾自弹。

    曲调从轻缓逐渐急快,旋律陡然激昂。我的手指飞速弹动,掠过高低错落的音轨,跳跃,联结,自由而亢奋。硬绿的树叶刺在我脸上,眉间,我闭住眼,仿佛看见一面坚固的铁网。从锈红的网孔中望出,对面是波光粼粼的蛟江,江滩上空旷一片,在剧烈的光照下泛出寒冷的霜色。再往前,是一座漂亮的建筑,彩色玻璃,草坪上绽开鲜花,树木笔直、湿润,仿佛要落下柔软的水滴。下课铃响起,是《riverflowsinyou》。背着书包的学生从教室里快乐奔出,他们笑容轻快,举止活泼,脸上是洋溢的青春,是对未来充满的热切希望。

    沈玉溪蹲坐在台阶上,扒住铁网。我摸他短硬的头发,脖子上的伤疤,我们一起在悠扬的钢琴乐声中沉醉,向往变成那些普通的小孩。我伏在沈玉溪背上,抱住他:“小玉,我有点害怕。”

    “怕什么?”

    “我怕我出不去了。”

    沈玉溪攥住我的手,亲吻我的手背,他仍眼望着蛟江:“我会带你出去的。”

    在我出逃玛利亚的那年冬天,诊疗院宣告彻底损毁,沈玉溪被接回家。初春时,他跟mama提出回加拿大,继续之前的学业。在飞机经历漫长的滑行飞上云霄时,沈玉溪透过舷窗往外看。万米高空,辽阔自由,阳光在雪白的云层中倏然绽开,像一朵盛放的鲜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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