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错_二十二、华丽世纪末 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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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十二、华丽世纪末 (第1/2页)

    临近除夕,舞厅准备歇业。最后一场演出结束,经理在红门楼订了尾牙宴请大家吃饭。

    席上众人都只说话抽烟,喝酒划拳,吃得并不多。唯独赵杨,仿佛饿得狠,埋头一顿狼吞虎咽。

    我正跟爱青姐讲年后演出的事,一只蟹壳掉在我脚边。我低头,看见赵杨蓬松的脑袋。他的头发杂乱,不上班就不打理,看上去像一颗乌黑的水藻。他把蟹壳捡起来,吹了吹继续吃,嚼得吱嘎响,惹得所有人哄堂大笑。

    赵杨登时红了脸,不知所措,尴尬而笨拙的目光朝我看来。我叫服务生,请他帮忙开一只蟹。

    等螃蟹剔除外壳端上来,我跟赵杨说:“壳很鲜,但不能吃。”

    “哦。”赵杨恍然大悟,他低下头,脸几乎埋进大碗里。

    爱青姐急忙解围,替他倒酒,我举杯祝他新年快乐。

    赵杨眼睛湿亮,朝我们笑,大声说:“爱青姐,小楚姐,祝你们新年发财,每天都能吃到这么好吃的菜。”

    又是一阵笑,赵杨的脸更红了。

    聚餐结束,众人都醉得东倒西歪,互相勾肩搭背往外走。我拎起包正要出去,却见赵杨仍然坐着。他还在吃,吃得嘴唇汪油,热汗淋漓,连裤扣都解开了。我觉着好笑,就站在走廊上抽烟,看他津津有味地吃。

    最终也没吃完,赵杨从破背包里拿出三只旧铝饭盒打包。一桌菜扫了个干干净净,连汤汁都没剩下。

    赵杨出来时见我还在,只是笑,毫不避讳地捧起饭盒跟我感叹:“这个真好吃哩!”

    “明天就要吃完,海鲜容易臭。”我提醒他。

    “我放楼下张阿姨的冰柜里,可以存到过年。”赵杨笑着跟我说。

    我按灭烟,跟他一起往外走。

    “过年不回老家吗?”

    赵杨摇头,情绪低落下去:“三妹病了,家里紧着用钱,我来回一趟要好几百。”

    我没说话,想起有一次演出结束,我跟爱青姐请赵杨吃夜宵,爱青姐问他是哪儿人,赵杨说自己老家在一个叫做红旗岭的地方。那里山高树丰,盛产柏木,适于做棺。所以,红旗岭的家家户户都从事着制棺营生。每个小孩出生后第一次睁眼看见的就是棺材,每个老人死后也会躺进自己亲手做的棺材里。那几年,托改革开放的福,各县市的经济迅速发展,随之而来的是新兴工厂的崛起。红旗岭旧有的棺木市场被压占,人们都不再买价格高昂的手工木棺,而是选择机器制造的棺材。这些棺样子漂亮,不输红旗棺,价格也更低廉。于是,红旗岭的棺材卖不出去了。

    爱青姐当时笑着说,这天下的死人有那么多,棺材怎么会没人要。穷人买穷棺,富人买富棺,好棺材有的是人要。可红旗岭的人不懂市场,科学的名词对他们而言太陌生。时代发展腾飞,却将他们卷没在经济潮流之中。

    赵杨搓着手指,显得紧张。他始终没说话,被爱青姐灌了许多酒,最后趴在桌上醉得神志不清。赵杨眼神飘忽,迷惘,说那天晚上看见叔伯们跟爹妈凑在一起商议,烛花爆闪,映红了每个人的脸。他小时去赶庙会,会上有卖画像,有一种鬼怪赤面獠牙,凶煞异常。赵杨说,他当时觉得爹妈跟叔伯们就像是被印在了画上。

    他立着耳朵听,听见大伯的提议。那个男人先是用老烟枪重重磕了桌腿,咚咚两下,赵杨的心都提起来。他看见他黝黑的脸庞发亮,火舌在他苍老疲倦的眼睛里闪烁。大伯说,南头的山塘里死了十几个人,是村里老五干的。反正人迟早要死,不如给咱做件嫁衣。爹把破帽子摘下来,脑门一片亮闪闪的汗,他一皱眉,像是在沉思。

    赵杨说,他爹跟叔伯们就真的去了山塘。那天打石头,炮轰碎了好多人的脑袋,其中也有大伯的。他爹跟二叔抬着十几口红旗棺去敛尸,钱装了满满一口袋。大伯家分到最多,大伯的儿子就用这笔钱娶了个媳妇。第二年,媳妇生娃,他就背上破包出了村,像他爹一样出去“找”死人。而赵杨的三妹,也是从这时候开始病的。

    “燕子老害肚子疼,屙血,脸白得跟雪一样。”赵杨仿佛想到什么,他说,“我怕下雪,下了雪山上就不好走道,一双破布鞋挨到县城医院早湿透了,两只脚僵得没知觉。”

    “医生怎么说的?”我问。

    赵杨始终跟在我身后,我看他,发现他低头弓背,仿佛让什么压弯了身体。

    赵杨说:“医生说要住院手术,让我们先交五万。我这两个月拿了不少小费,有好几千块,我都寄回家给燕子看病。”

    我朝他笑:“你是个好哥哥。”

    赵杨用手掌使劲揉着脸,把眼睛鼻尖都搓得通红。我们一起朝前走,始终沉默。到街口,赵杨才又问我:“小楚姐,你什么时候回家?”

    “我不回家。”我说,“留在深圳。”

    “跟朋友一起过年么?”

    “一个人过。”

    其实宁宁早在一个月前就邀请我跟她一起去澳门过新年,我以不想做她跟汪老板的电灯胆为由拒绝了。宁宁撅起嘴,好不痛快,朝我发脾气。她越是这样随性,这样被娇惯,我就越不敢跟她过分亲近。我知道的,宁宁迟早会离开我。她就像一只自由鸟,没有谁能让她落地,爱不能,恨不能,连她自己也不能。我怕她对我太好,我会离不开她。因为谁都不能跟谁始终在一起,亲人如此,朋友如此,爱人也如此。我要早早准备,准备好惯常的孤独跟单枪匹马面对人生的魄力。

    除夕那晚,我准备了食材正想打边炉,谁知道锅还没开就接到叶舟的电话,她叫我吃年夜饭。叶舟说她父母都在国外,回蛟江也没人一起过春节,恰巧最近又做项目,不如留下。而在这里,她就只有我一个朋友。

    其实,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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