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三互攻)Golgotha_歾 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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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歾 (第3/3页)

俱焚者亦有之,后一类,我虽能理解他,却绝不会容他遗祸四方。”

    “即便此人与你莫逆于心?”

    “你已有定夺,何须问我?”

    他豁然开朗,于离去前长笑:“也是。”

    老人含笑饮酒,重新吹起那段颠来倒去的残章。

    ——

    这是他第四次来到永生之堭了。

    无名的守卫同他们第二次见面时一样背靠骨兽,没在吹笛,捻着木刻旋弄,看不出是否喜欢。

    他不太自在,喉头微微发堵,煞有介事地轻咳了下。

    “坐。”守卫朝酒坛另一边点了点,接着摩玩他前一次带来的木刻。雕的是一朵花,手艺可比缴父,不仅刻出了根茎上的纤微凸耳,花蕊及瓣、叶的脉络还皆以木料模拟得尽善尽美,赏玩一二辄不能释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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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挨着守卫席地盘坐,又不觉挪近半臂之距,方便他打量守卫的下半张脸。裸露的肌肤是冷灰色泽,挂着几道细微的裂纹般的痕迹,仿佛是陈年陶俑上的色彩,再晾几天就要从泥胎上剥落下来。

    “你在看我。”守卫目不能视,感知却很敏锐,“万奚和你说了我的事。”

    “我更想听你说。”他咽下不当有的叹息,悠徐地把剩下的字句从嗓子里磨出来,“你想谈就谈,不想谈就算,聊点其他的也成。我出一坛酒,换你出一个故事,不算过分。”

    “……罢了,这礼合我心意,聊也无妨。”

    “就聊你那个朋友吧,他是个怎样的人?”

    “……一言难尽。真要说起来……大概是不信天命,不遵常道,不惧鬼神,不畏死生之人。仗着剑术超群,常常亲身涉险,纵临近鬼门,犹征战不辍……我屡次劝说他远离战场安心养伤,但总是无功而返。在我看来,他本来不必活得如此辛苦……可那也就不是他了。”

    守卫的话语渐趋严冷:“魔族大举入侵之后,有关他的事,我大多都记不清了。后来我大肆杀戮人魔两族……假若他并未战死,以我对他的了解,我们应当会起不少龃龉,反目成仇也不无可能。”

    “你为何要……”

    “为何要杀人吗?想杀便杀罢了。”守卫启封,却并不饮酒,“天命注定我族凌夷,我便是诛灭天命所钟又如何?”

    他心知今朝共饮无望,眼见时限将至,艰涩启齿:“如果他决意阻止你……你会杀了他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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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守卫唇角微勾,像是一个即将出口的“会”,也像一个封存千年、笑意已然风干的微笑。

    他还看到了如被风雪的九井。

    钓者不知去了何处,徒余一根孤伶伶的钓竿。

    他提着那根重若千钧的鱼竿,默默喝完了一坛无味的酒。

    他在九井停留的时间不长,但秘境中却好像过了百千春秋。

    没有名字的守卫嵌在凹洞中,宛如一具厝在棺椁中、尚有余温的死尸。

    对面的那处凹洞荡然一空,里头的人或别的东西大概是死了,大概是醒过来,自己走了。

    他目光锁着枯枝与妄执的囚徒,已逝的、将逝的光阴于一刹将色相洗去。先剔去外层的兽骨,剥出一张清隽苍白的脸;再轻轻抚开低垂的眼,掀开一抹曾疏淡温静、也曾浓烈酷忍的深红;继而蚀去表皮,任血rou枯烂、白骨露相,像某一年他没能送出去、最终枯萎的花,像某一年被他磨成笛子并送出手的兽骨。

    他面向这些洗下的尘埃,浮光掠影一瞥。

    一瞥里有朗月清风,有笛声和花,有绿茵上抵足而眠的两个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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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瞥里有伏尸百万,有剑影与血,有合于理而违于心的一场鏖战。

    一瞥里百态皆有,也万事归无。

    他仍然记不清他是谁、如何走过这一生、又如何走完这一生;但他脚下既然有这么一小块地方,脚上又承着这具躯壳的重量,有没有名字和过往,确乎也不太重要。

    “活一生,求不得无愧,那就不求了。哪怕在他人看来大逆不道、哪怕明明清楚做什么都是徒劳无用……从心而为,也勉强能对得住‘无悔’二字吧。”

    “我还是记不起过去的事情……或许也不应该想起来。我这样的人,八成是入不了轮回的,就算有这机会,下辈子的那个家伙,早就不是我了。”他不由垂眼低笑,“我的东西只能是我的,没有留给其他人的道理。”

    不可追的过往是,不可诉的心曲是,不可改的志意也是。

    然后他做了一直想做却始终没能做成的佚行。

    ——扶住兽骨面具的边沿,本能地绕开颈项,在大略是眉心的位置,宛如早春第一滴雨露濡湿新芽,极轻极轻地吻了一下。

    ——同时手起剑落。

    白刃如切膏脂,轻巧割破肤革,与那圈早便凝结闭合的血线叠到一处;而剑身如心志、如磐石,贯脉断骨,稳切不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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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的兵刃曾断绝恶敌生息,也曾淋满挚友热血;而白驹过隙,故人已没,霜锋犹寒,一剑斩下,滴血未落。首级伴断发沈坠,前尘共情契裴回,终并为陈迹。

    无名之人神容安然,始终负手;掌中一朵木花,摇摇欲坠。

    他执剑独行,不复回首。

    步履所及,均化轻尘白雾。

    木花化为骨笛,滚落尘中。

    ——

    也曾有一名自甘舍去名姓与过往的来客,踏入这方没落殿堂。

    深室存灵药,自言饮得仙。贪食灵药的罪者已然与时俱灭,徒留枯枝一捧,烂甲半段。

    而长生犹可期,恨海未可填。

    来者不问长生,亦不求永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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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唯愿舍名姓、弃血躯,换亲族平安,天休永续。

    千载之后,虚象之外。

    无名之人自漫漫长梦中苏生。

    暝暗墓xue中忽起灵光千点,英魂涌聚,虔虔拜叩。

    有赞歌严严,遥遥自远古而来。

    赞歌寄来故人音讯。

    无名之人捧持头颅,黯默侧聆。

    头颅的苍白双唇凝出一丝冷笑。

    “……以为这样我便会原谅你?”

    无名之人徐徐将头颅置于项上,俯瞰冥室中万千亡灵,十指按动笛孔,阖目如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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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永不原谅。”

    ……

    这年冬梅开得挺闹,一簇簇缀在枝头,沉甸甸的殷红几欲穿窗涌入。

    老者虽不复旧日硬朗,精神倒还矍铄,颇具玩心地做了个摘花的手势。花与窗相距数丈,自然不能撷得,如今既无人笑嗔、怨他不擅簪花,无非是图个隔空窃梅的乐趣。

    梅丛之外,是巍巍首山。首山之上,有嶷嶷神灵。既是山外神,天外仙,那这山前与天下之事,还是垂拱莫管为好——干卿底事?

    生而为人,与天争命。如此快事,仙不能意会,神不可稔知,是故仙神不如人。

    仙神不如人,何烦为仙神!

    他怀抱陶埙,向天举杯。

    北风奔逐,拂落几豆雪霰。

    天雨雪,雪映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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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皓耀穿空,有埙乐乘风。

    如此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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